命運拖欠了庫里許久的第一個總決賽MVP

世無常貴

金州勇士，2022年NBA總冠軍。

斯蒂芬·庫里，2022年總決賽MVP。

跌宕起伏的、低谷重建的、王者歸來的、天道酬勤的，完美結局。

系列賽前寫到過，這個系列賽……

凱爾特人能多快適應勇士的變化，勇士能在凱爾特人進攻停滯時打出多少優勢。

“流川楓能多快讀懂山王的局勢與自己的責任，山王能靠全場緊逼和澤北的個人能力拉開多少分差。”

今天的比賽，就很典型。

凱爾特人14比2領先。勇士打出一波52比25。凱爾特人半場12失誤。

第三節勇士一度領先22分，眼看要提前奪冠，凱爾特人還一個16比4，堅持到最后一分鐘才輸掉。

本系列賽拖進陣地戰，兩邊每100回合得分都是94分上下。畢竟是聯盟前兩名的防守。

凱爾特人的問題是失誤控制，前五場78次，畢竟他們沒一個真策動者。

今天開場，斯瑪特和霍福德輪流去背身，突破，分球，造失誤，14比2。三分球5投2中。

但之后，勇士看穿了凱爾特人的防法——擴防，大量換防，減少輪轉——于是勇士穿插打起來了。追夢和維金斯的內切，庫里的空切三分，連追夢都投定點三分了。

烏度卡教練今天有一招沒賭對：

普里查德先于格威上場，大概想用小陣容跟上勇士的節奏。然而普里查德先后給庫里和普爾的三分球開光。勇士依靠穿插和前場籃板打開局面。

反過來，凱爾特人無數次突破分球，弱側轉一圈回到了原點。

勇士的輪轉和聰明，完美。

下半場，凱爾特人一度要重現第一場第四節的神跡，大量突破后二次突再轉移，塔圖姆連連給霍福德傳球，霍福德三分如雨，

但庫里一個接一個打回來。實際上第三節中段，當庫里連中兩個三分球時，已經在朝場邊比劃右手了：

我第四個戒指呢？

凱爾特人足夠頑強了，一波16比4追回來。

但第四節，終究沒法子了。

追夢死守，庫里攻防兩端穩住場面。杰倫和霍福德燃盡了一切，但勇士沒再給機會。

于是就這樣，仿佛七年前的翻版：

2015年總決賽，勇士1比2落后騎士，變小球陣首發，連翻三陣，4比2奪冠。

2022年總決賽，勇士1比2落后凱爾特人，變小球陣首發，連翻三陣，4比2奪冠。

對凱爾特人而言，這已經是美好的一年了。四個月前，他們是東部第六。他們學習，試錯，克服了羅威的傷病，橫掃了杜蘭特和歐文的網，七場淘汰了衛冕冠軍，七場擊敗了兩年前的東部冠軍，甚至總決賽2比1領先勇士。

現在，帶著這點總決賽經驗，回去訓練吧。霍福德養體力，羅威養膝蓋，杰倫練運球，懷特練三分，塔圖姆則練習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巨星——他才24歲，去年還在吃新秀合同，他還有時間。

換個角度，這么想：

2016年，費城狀元選了本·西蒙斯，凱爾特人得到了杰倫。

一年后，費城狀元選了富爾茨，凱爾特人得到了塔圖姆。

2020年費城放棄了烏度卡教練，他來了凱爾特人。

費城放棄了霍福德，霍福德先去了雷霆，再來了凱爾特人。

——如果不努力的話，凱爾特人不僅對不起波士頓球迷，還對不起費城的一片苦心啊……

——今天給勇士頒獎的，是馬克·塔圖姆。

聽起來稍微有點嘲諷：是塔圖姆先生給勇士頒獎，是塔圖姆在波士頓花園，目送庫里得到了比爾·拉塞爾總決賽MVP。

希望杰森·塔圖姆記住這個瞬間吧。

勇士老板們拿冠軍獎杯時，被訪問提到，說當年買下球隊時，“希望達到湖人與凱爾特人的層次”。

現在，八年六總決賽四冠，可以說，2014-2022，是結結實實的勇士王朝了——湖人在1950年代、1980年代和2000年代達到過類似的地步，凱爾特人在拉塞爾時代做到過類似的地步。

從這個角度講，的確是，做到了湖人與凱爾特人的層次。

但這一切并不容易。

我們都記得，就在2019年秋天，勇士近乎一片廢墟：庫里受傷，克雷受傷，杜蘭特遠走。普爾和安德森剛進NBA。維金斯還在森林狼，小佩頓還在奇才，別利察還在國王，波特還在芝加哥，庫明加還沒成年。

三年后，總冠軍了。

安德魯·維金斯，賽后抱著冠軍獎杯樂得合不攏嘴的維金斯，被提到說，他剛來勇士時，聲稱要跟庫里追夢克雷學習如何當個總冠軍。他說他學到了，每天都要努力，每天都要準備。這個冠軍時刻，是從去年11月、12月就得開始努力的。他下場時，本季一直在場邊指導他的伊戈達拉，仿佛擁抱接班人似的，去擁抱了他。

——題外話，邁克·布朗教練要走了，看這幾場的氛圍，伊戈達拉是要代替他，成為場邊話事人？

克雷說這簡直不可思議，畢竟過去兩年半，他養傷，復健，復出。整個季后賽，他都在不停說自己多幸運，能身處這個團隊之中。

追夢得意洋洋地吹，說這個冠軍不是誰憑空給的，是跟自己的兄弟們一起拿的——雖然有點波折，但確實如此。

題外話：2015年勇士變小球陣連翻三場奪冠時，追夢場均16分9籃板7助攻。

今年勇士變小球陣連翻三場多干，追夢場均9分9籃板7助攻2搶斷。今天16分12籃板8助攻2搶斷2封蓋。

雖然死鴨子嘴硬，“是跟自己的兄弟們一起拿的”，但在冠軍臨近時，他真的很懂。第三節尾聲，當凱爾特人起勢追分時，追夢面對換防的羅威，一個中投，然后朝波士頓花園球迷比劃：

別激動，閉嘴！

科爾——五個球員冠軍，第四個教練冠軍——賽后說得則很聰明：只要跟超級巨星一起，就有好事情發生。

我們都知道，他當球員時五個戒指的隊友，有喬丹，有皮彭，有羅德曼，有鄧肯，有上將，有當時還年輕的帕克和吉諾比利。

他當了教練，誰是超級巨星呢？

反正他說完這段話后，就一閃身：要給2022年總決賽MVP頒獎了。

庫里在第三節連中兩個三分球后，朝場邊伸了伸右手：

第四個戒指呢？

他歡笑，他抱頭，他從第三節開始，就進入2009年總決賽第五場科比的狀態：偷笑，握拳，想提前慶祝又不太好意思。

終于比賽最后不到3秒時，他坐倒在地。

負擔著過于重大的悲喜壓力，他太累了。精神與身體上，他都太累了。

34分7籃板7助攻。6個三分球。

總決賽場均31分。

面對聯盟最佳的防守，面對年度防守球員。

六場比賽合計31個三分球，NBA歷史第二——第一是2016年，他七場32個三分球。

生涯最佳的總決賽。

34歲的年紀。

話說，打完第六屆總決賽之后，庫里總決賽得分928分，歷史第十二——前面是打了七屆總決賽937分的科比，后面是打了六屆總決賽得了865分的鯊魚。

上一場庫里打出16分后，還是有人念叨“庫里又拉胯”，當然無視了他的牽制力，讓勇士得下驚人的50分禁區得分……實際上本系列賽以來，兩個可怕的數據：

庫里的持球繞掩護跳投，真實命中率可怖的65%。

而他策動擋拆時，勇士每100回合得1.1分；他無球跑位時，勇士每回合1.24分。

你防他或不防他，他都在讓凱爾特人遭到損失。所以今天凱爾特人換防他、夾擊他、允許他突破籃下來鎖三分球，依然無可奈何的緣故。

另一件事：

雖然以跳投為主，雖然“庫里季后賽會拉胯”這個噱頭被一傳再傳，但庫里生涯打過的完整系列賽，得分沒有低過22.5（2013年對馬刺），命中率沒有低過40%（2018年總決賽）。

季后賽場均26.6分歷史第12。真實命中率61%歷史第七。

加上2022年這個傳奇總決賽，大概，不會再有人指摘他的季后賽，總決賽表現了吧。

科爾所謂的，“只要跟超級巨星一起，就有好事情發生。”

但賽后，即便情感波動如此之大，庫里還是先說，他為自己的團隊感到自豪。

我們都知道他是史上第一射手。籃球史上被重點盯防最細致的球員。加上創造性的無球移動和勤勉，他就是——嗯我就這么說了——史上最好的進攻端隊友，沒有之一。我們都看到了他持球威脅可以打得凱爾特人無力招架，可是過去八年來NBA一共只有六個人完成過一萬次切出，他是其中之一；只有一個球員能在六千次以上切出后讓球隊每100回合得到一分開外，就是他。事實上勇士的傳切體系，根基就是他，只是他并不每天碎碎念這個而已。

“只要跟超級巨星一起，就有好事情發生。”

克雷明白，追夢明白，維金斯明白。小佩頓明白，波特明白，普爾明白。所有人都明白。

但這個冠軍和以往，還是不一樣。

“……但我也想親見金州勇士的庫里，看他打球真是魔幻。人人都喜歡他的做派：球迷、隊友、對手。

我們個子都不大，我們的風格，也很相似。去年12月他送了我件簽名的勇士球衣，我4月份回送他一件球衣。

如果你看庫里打球，哪怕只看賽前熱身，你會注意到他與眾不同的球感。他的身體和意識，總是與球同步運轉。那是我也試圖在自己的行當所達到的球感。兒提時我也隨時在玩兒球，從早起到睡覺。”

2016年5月底登在《SI》上的，說話的是梅西。

那時庫里方當鼎盛，他年輕，他意氣風發，他娃娃臉微笑，他肆意投三分。

但2022年，一切已經不同了。他受過傷了，復出了，面對全聯盟的針對性防守。他增肌了，變得強壯了，今天又一次（為什么我要說又）背身扛住了霍福德。

系列賽前寫過的了：

2017年記錄過的事，我在成都那次庫里見面會后，聽前輩說的：

金州勇士因為在灣區，有許多硅谷大佬幫忙，從數據模型到訓練方式到訓練日程到交易，都有各色高科技參與，自不待提；在球員的具體訓練上，也有各色神經學啦、運動心理學啦之類的琢磨勁。

“現在讓庫里練的方法是，先雙手運兩個球練……”這位前輩這么開場。

“這我在訓練視頻里看過……”我說。

“然后是，一只手練運球，一只手在ipad上做解謎。”

“這是？學習周伯通？學習左右互搏？”

“具體道理比較難說清，總之是希望讓他習慣快速思考、觀察和決策，能夠同時兼顧許多點。”

我點頭表示領教了。那位前輩加了幾句話：

比較有趣的是，勇士試圖讓其他隊員都這么練過；若干球員是有點抵觸情緒的——NBA球員大多自負，習慣于自己已有的技藝，并不樂意重新花時間、遭遇受挫感，去重開自己完全不熟的領域。

但庫里對改變接受得很快，而且很積極。

2018年底，勇士的里克·維爾茨先生來北京，我有幸——于嘉老師拉我去的——見到了他。有幸問了些話。

于嘉老師：“MLB和NFL有更多的大數據。勇士也會在將來更多地應用大數據嗎？”

“會，但我們還是更相信人，斯蒂夫·科爾教練做的許多選擇還是基于他的教練直覺，他對人的判斷，而不是純數據。”

我：“是因為過于迷信數據，會像某支球隊一樣（維爾茨先生聽到我提某隊時笑了），忽視球隊的內部化學反應嗎？”

“是的。我們的球隊需要厚度，厚度意味著球員多，球員越多，越需要處理他們的性格和心情。所以人是很重要的。每個來到我們球隊的人都接受了這一認知，即：一兩個人是無法成功的，一定要相信體系，相信周圍的人。大數據和科技手段，我們會應用來指導一些訓練和戰術；但歸根結底，還是需要重視人本身。實際上，我們的許多投資人并不是單看數據報表，他們只是看到斯蒂芬這個人，他們喜歡這個人，相信這個人。”

我：“所以可以說，斯蒂芬日益增長的領袖能力，與他獲得的愛也有關？”

維爾茨先生：“是的，斯蒂芬是個獨一無二的球員。他是個好人。有人問我他在私下里是不是和場上一樣可愛，我說不，他私下里還要更可愛。他會讓你覺得跟他做朋友實在是太快樂了。他是個最好的隊友。所以許多投資人一直說，他們并不是特別會投資，只是恰好投了一個有斯蒂芬的球隊。”

勇士是過去八年最卓越的團隊，但說到底，一切都還是庫里在擔待——只是，他是個過于卓越的隊友，讓周圍的隊友打出了超乎他們天賦的好球，于是給了人們太多錯覺。

得剝離庫里，想想沒有庫里的追夢、沒有庫里的維金斯、沒有庫里的波特、沒有庫里的佩頓們是什么樣的，許多事情才能明白。

他的堅韌、勤奮、執著、頑強并不寫在臉上。看過他打了那么多年球，重建奮起，再重建再奮起，傷病恢復，再傷病再恢復，才能意識到：

遠不只是史上第一射手這幾個字可以概括。

到最后，一切體系，都還是人組成的；到最后，庫里就是勇士的體系本身。過去八年聯盟最卓越的球隊，最后其實就是寄于他這個人。

終于到2022年，他拿到早該屬于他的總決賽MVP時，勇士隊友一起喊：

“MVP！MVP！！MVP！！！”

來自冠軍隊友的喊聲，勝過記者和媒體們的判斷。

他們在世界之巔，他們是最好的團隊，他們知道這個團隊，從低谷到巔峰，再從低谷到巔峰，是誰一直在撐著。

“相信斯蒂芬這個人。

最好的隊友。

他們并不是特別會投資，只是恰好投了一個有斯蒂芬的球隊。”

無私，勤懇，努力，團隊，堅韌不拔。

天道酬勤。命運把早該屬于庫里的東西還給了他。

2022年總決賽MVP，斯蒂芬·庫里。

最后，抱歉，忍不住想抖個機靈。

合肥之役，孫權軍退，張遼、李典、樂進張宴相慶。

張遼酒酣有得色，顧謂典、進曰：“公等無遼，不成此功！”李典素與張遼不睦，聞之色變。

有小卒張佳瑋抗聲曰：“合肥之固，功歸劉馥；籌軍選將，智賴魏公。張將軍不宜擅引為己功。張將軍未從魏公時，位止魯相；從魏公后，封侯拜將。則魏公重于張將軍耶？張將軍重于魏公耶？若關羽之從魏公時，萬軍辟易手斬顏良；從劉備時，周瑜號為熊虎之將，則可自擅一方。”

張遼怫然。李典曰：“然，為將者未可自擅功名，為天下笑。昔呂布束手白門樓上，愿降曹公，大言不慚，曰‘公將步，布將騎，天下不足定也。’曹公未從，退而言諸將曰：‘呂布敗而求降，大言可取天下，然彼安知天下為何物也！我未擒布，已破袁術；我擒布后，又破袁紹。布從丁原、倚董卓、奪徐州，自矜弓馬，常以人功為己功，是其不可窺天下也。’今成其功，賴曹公之威也，文遠其慎哉！”

翻譯：

合肥之戰擊退孫權后，張遼、李典和樂進舉辦宴席慶祝。

張遼喝高了，得意起來，對李典樂進說：“沒我張遼，你們成不了這大功。”

李典素來和張遼不和睦，聽了這話，臉色變了。

有個叫張佳瑋的小卒說：“合肥城堅固，多虧劉馥的經營；籌選軍隊與將領，多虧魏公的智謀。張將軍不敢擅吹是自己的功勞。張將軍沒跟魏公前，位置不過是魯相；跟了魏公后，封侯拜將；那魏公和張將軍誰更重呢？像關羽跟著魏公，萬軍辟易手斬顏良；跟了劉備，被周瑜稱為熊虎之將，那自擅一方就沒問題了。”

張遼不高興了。

李典說：“是啊，為將者不能自擅功名，被天下恥笑。當年呂布被綁到白門樓上，說愿降曹公，卻大言不慚，說‘你率步兵，我率騎兵，天下不足定也’，曹公沒聽他的，之后跟我們說：‘呂布輸了就要加入，大言可取天下，可是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天下！我沒擒呂布時，已經破了袁術；我破了呂布后，又滅了袁紹。呂布自己跟著丁原、董卓，又搶了劉備的徐州，自覺武藝了得，常拿人家的功勞當自己的，這就是他無法得到天下的原因呀。’如今我們的功勞，都是依靠曹公的威望，文遠你一定要慎重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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